Ruka

01.

夜深了。

作為延續四百年性命的年邁惡魔在夜裏總有些犯愁——縱然Vox深信惡魔之中沒有任何人擁有時間意識。用來計算歲月的只有人類的生老病死，他習慣黑暗與孤寂、牛奶與麥片、愛情與鮮花，多麼稀鬆平常到了上帝都會垂怜他的程度。

這不對勁。我他媽怎麼就開始活得像個人類？

對於惡魔而言情感是不配允許擁有的。在混沌的長年歲月Vox見多了五花八門的出生與死亡，它們始終不分離合作無間，確保天堂不會有過載人們而從天墜下。他甚至得時刻確保地獄的人口足夠，那些盈滿罪孽的生命終將在業火的囚牢受他奴役——那大抵是差使他們去天神的花園偷盒美味的炸雞。

人類脆弱得像只玻璃櫥窗的陶瓷娃娃，生於世短暫地像一場可笑的嬉戲。他曾在幾百年前在地獄見過但丁那麼一次：哦，勇闖地獄，小夥子可真厲害把地獄當迪士尼樂園在逛啊。當時的Vox興致缺缺衝著青年吹了聲挑釁的口哨，儘管他曾如此冀盼這個年輕人能將他古板的世界觀打碎，然而過了幾個十年他的差使就報告但丁死了。被車撞的。

Vox又回到了日夜在高塔抄寫玫瑰經的寂寥生活。數不清幾個夜晚將他不切實際的美夢與孤寂全都揉碎進蔓越莓色的墨水，蒼白的亞麻紙張被紅色與黑色給填滿。

是令人感到庸俗的悲傷惡魔文學，活得再久Vox的世界也從來沒有見識過其他顏色。即使這是真實的。

02.

記得Vox初到英國在公寓樓下的雜貨店看見了那只陶瓷娃娃，藍色眼睛、白得不健康的樹脂皮膚。過於破舊像是卡拉瓦喬遺漏在閣樓的畫作，美好中帶著弔詭，unbalance。

他確實是極討厭這類精緻的小玩具，像人類一樣得戰戰兢兢地伺候，即便娃娃沒有認知上所謂的生，哪怕只是一不小心碎了條手臂了都令Vox不樂見，恐怖谷理論？也許是。太過像那些他嚮往卻無法擁有的事物。

然而不知怎地老總感覺有些熟悉感，Vox摸摸鼻子想，大概是幾百年前哪個他睡過的女人。Anyway，正當Vox伸手他摸到了不是那麼柔軟的觸感，不屬於惡魔的體溫傳進了他的心臟，灼傷了一個洞。

Vox的視線順著生物本能從那只略顯骨感的手向上移動。

藍色眼睛。有生命的。

03.

「Daddy——Daddy——……」

Vox聽見從廚房傳來Mysta捏著嗓子喚他的聲音，他明白這只狡詐的小狐狸只有在犯錯的時候才會可憐兮兮地尖叫。Vox按按前額的太陽穴試圖讓自己現在的神情別看起來那麼像來自地獄——哦，即便他真的來自地獄。

——fuking your mother.

——……wait, I want to fuck the crazy little bitch not your mother.

自從他撿回這坨暖呼呼的麻煩狐狸球生活比在地獄的日子過得還克難。還有什麼能比這更瘋狂、更糟糕的？惡魔與人類開始同居？不——最糟的事情他的狐狸球總是自以為自己有能耐，拜託，他這輩子見過最有能耐的人最終也還不是被貨車撞成肉醬。Vox暗暗翻著白眼。

做不到就得老實説做不到，就連在地獄上的小學都有學過這些！

好比現在，Mysta又擅自轟炸他的廚房。那慘況比他在戰國時代的日本所看見的被核彈夷平的村莊還淒慘——這個話題還是不要繼續較恰當。

「Mysta，我非常遺憾又發生了這種事情。但是希望My boy, My son, My wife下次在你進入廚房的五分鐘前能先想想在你做了後又會發生什麼。我認為你足夠大了且是個聰明的孩子」

「抱歉，Daddy我不是故意的」

「Oh, 你還能是故意？」

「別氣了，Daddy」

「作為賠罪我能讓你隨心所欲，like你所喜歡的那樣」Mysta衝著Vox眨了眨眼。

Vox有時候會認為Mysta是不是真是故意的。他其實沒有生氣，並且從來沒有，爾後也不會有這種可能。

那有什麼辦法，他的狐狸實在是太辣了，而他愛上了。人與惡魔終歸是哺乳類動物，都得與自己的下半身和解。

04.

那只從雜貨店買來的廉價陶瓷娃娃被Mysta不小心打碎了。也許不小心還是委婉的説法，只是Vox無視Mysta手裏拿著的剪刀沾著的幾根蜜糖色矽質銀絲。

Vox本以為自己會驚呼、難過——甚是錯愕。但有何不可？在這他媽該死的歲月失去得夠多了，他曾痛恨自己不老不死，是前世觸犯了什麼禁忌才受到了這種懲罰，也許就像是亞當夏娃偷嘗禁果那樣老套。注定今生得硬生生目視著身邊的所有事物離他而去。

「我清楚我總有一天也會死亡，這輩子我做過的壞事也可夠多了。我的Daddy，我來自地獄的Daddy——在我死後你必定得回到你那潮濕黑暗的可悲巢穴，我會要你再一次從地獄與我相識相愛」

Mysta剪斷了他脖子上纏繞的紅線。Vox一下臉紅心跳，覺得他不存在的血液在曖昧空氣的中逐漸煮沸。

天啊，這可夠瘋狂了。也許他從頭到尾都搞錯了自己的種族，自己是人類、而眼前的笑得癲狂的男孩才是惡魔？

Can't deny that you've been untrue.

05.

Vox的視界被什麼給稀釋，那亦或是愛情，亦或是糖與蜂蜜，又亦或是一場隨時都會醒來的美夢。眼前毛茸茸的腦袋模糊了他的眼簾。

顏色、橘色的——橘得讓人發笑的顏色。他看見了。

他的生命此後將書寫名為Mysta的愛，沒有生，沒有死。那些定義人類的界線都將化作灰燼混進Mysta明日的早餐麥片。

06.

夜深了。

世間所有悲傷將消融。晚安。